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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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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,益衡早早醒了,想起昨日,恍恍然覺得像是做夢,忍痛在自己手背上咬了一口,方才笑了,不是做夢,那人必定是淮玉,想了一陣,越發歡喜,忍不住又在床上滾了兩遭。這才慌張著扯了衣裳鞋子奔出門去.

自然是去找淮玉的。

自然也是找不著的。

益衡失望的端著臉坐在門檻兒上,一邊想前世那些不疼不癢卻滿心歡喜的瑣碎事,一邊著急著淮玉怎麽還不見回來?是不是又上街去碰上土豪了?

這一等就是五天。

董慕回找到歷景岸的時候,歷景岸已經拿到魔玉蟾,卻渾身是血躺在千年玄冰洞口,魔玉蟾常年在玄冰洞,洞內奇冷,冰淩尖錐也似的橫七豎八,魔玉蟾本生性警惕奔走如飛,且要引出魔玉蟾必要活血做引。

想來,歷景岸必是不顧死活的拿命在捉這玩意兒。

不過歷景岸倒也聰明,暈倒也倒在玄冰洞口,若是沒能出的來,估計待董慕回找到他也凍得結實了。

歷景岸心思精密,他明知董慕回給他種的那只蠱蟲絕不止是能測他生死的蠱,卻一聲不吭,自然也是想到自己不見得能在北海這地方來去自如。

只是歷景岸卻不是故意要這麽利用董慕回,他死了倒無所謂,只是,益衡不能跟他一般這麽死了。

董慕回見歷景岸血人也似,登時就嚇哭了,卻不知歷景岸哪舍得就這麽死,董慕回拖著歷景岸,一頭一臉的血和淚,回了地府。

薛途見到歷景岸時,已經被董慕回整的像個木乃伊了,除了露著兩只眼一張嘴,什麽也瞧不見。歷景岸微微瞇眸,估計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,若是能開口,必然不會給董慕回這般倒騰。

薛途一邊拿眼撇著直挺挺躺屍一般躺在床上的歷景岸一邊道:“七哥,二哥這還能活幾天?你費這事兒幹嘛。”

董慕回拿竹管餵歷景岸喝水,瞥了一眼薛途,有些怒:“二哥會好的,你不要亂說話!”

薛途冷笑一聲:“你自然能把他治好,那也得看他想不想活,你治好一百回他就敢為益衡死一百回。這次不過是去捉個魔玉蟾,不信你再問問他,若是益衡度魂需要玉山王母的寶物他會不會不顧死活去搶?”

董慕回抿了抿嘴角,有些委屈的悲傷,手上餵歷景岸喝水的動作卻分毫也未滯頓。片刻,卻輕聲道:“我不管那些。”

薛途何嘗不知,董慕回牛皮糖也似的性格,油鹽不進水火無用,這許多年來,凈給歷景岸做牛做馬了,偏生歷景岸一顆心全在益衡那兒,正眼都不曾瞧過他。久而久之,反倒是給歷景岸磨的鵝卵石一般圓潤,半分脾氣也沒。

薛途什麽法子都用過,虐身的,誅心的,灌醉了按在床上強上的,全沒用。董慕回在地府做鬼殿著實可惜了,這道行,去西天佛家做了如來首座弟子都綽綽有餘。

薛途卻不是什麽好東西,董慕回他是沒辦法了,愛不得恨不得輾轉相思殺不得,但他有的是法子讓歷景岸不好過,慢悠悠在屋子裏晃了幾圈,泡了一壺歷景岸最愛的君山銀葉,在歷景岸鼻尖上吹啊吹,順嘴說道:“二哥,都五天了,明兒可就月圓了,你這樣兒怎麽給益衡度魂呢,度不了魂他連下個月都撐不到!”

歷景岸斜眼看了看薛途,眉梢微挑,分明的不屑一顧,薛途登時一滯,繼而怒道:“二哥,人要臉樹要皮,你再打七哥的主意,信不信我現在捏碎你的骨頭。”

歷景岸竟是開口了,緩聲道:“你若心疼七弟,你倒可以替他去給益衡度魂,我不攔著七弟,更不會攔你。”

薛途恨不得立馬把歷景岸咬碎了咽肚子裏,惡毒道:“七哥遲早有一天是我的,等到那一天,我揭了你的皮!禽獸!呸!”

言罷,恨恨的灌了三杯君山銀葉跺腳走了。臨走不忘在歷景岸肩上按了一下,滿意的看著歷景岸臉色驟變才笑了。

歷景岸緩緩擡起手抹了抹薛途啐在他臉上的唾沫星子,閉目養神。

不是歷景岸要這麽死乞白賴的使喚薛途,委實是薛途是地府十殿靈力最為特殊的,常時倒平平無奇,一旦有不尋常之事,定是外強內強,取之不盡的超乎尋常。

歷景岸自然也不是恩將仇報的人,輕聲一笑,道了一句:“十弟可真是耐不住性子,七弟我從未想過要染指,時機成熟,自然是會給你的。”

歷景岸在心裏默默數數,“……八,九,十。”

房門被撞開,薛途一臉陰黑,“魔玉蟾在哪兒?”

薛途到底是不願意讓董慕回傷著,這樣子自然是要替歷景岸給益衡度魂了。

歷景岸擡手指指衣物架上的蓄寶袋。薛途二話沒說一把抓起便走了。

薛途堪堪走到棺材鋪,一時心情氣悶難平,搖身變作了歷景岸的模樣,進門去了。

益衡衣衫落拓橫躺在秋千上,叼著一根狗尾巴草,秋千旁邊歷景岸從街上撿回來的花斑貓追著他蕩來蕩去的衣衫角跑。

薛途看著益衡幾生幾世都傻的讓人肝腸寸斷,一想到自己這模樣著實要捉弄了益衡便笑出聲了。

益衡對歷景岸這把嗓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,一個激靈便忘了自己躺的是秋千,結結實實的滾了下來,一頭碰上了花斑貓啃了一嘴毛,那貓立時就炸毛了,一爪子撓上去,益衡的臉就花了。

益衡嘶的一聲,卻顧不上管臉上了,爬起身就往薛途身上撲,“你上哪兒去了?”

薛途看了眼那人臉上血淋呼啦的兩道血印子,竟是不知該說什麽了,一把抓住人拎進屋裏,搗了草藥調了藥汁給他一點點擦了擦。

益衡始終舔著臉笑,嘴裏也沒閑著。

“你去哪兒啦?”

“你是不是又遇上土豪了?他們拿棍子打你了麽?”

“我知道你是淮玉了。”

“你還會不會做蕨菜扣肉了?”

“……”

薛途有些後悔,後悔扮作了歷景岸。本想好好捉弄一番,此時只壓著聲音說了句:“閉嘴。”

益衡雖不知這人是薛途,卻知道歷景岸若說出這句話,自然是心情不好的,他再多說一句,指不定要把他扔出去。

於是,就真的乖乖閉嘴了。

薛途就這麽呆子也似坐在中堂直到天微黯,益衡看他神情呆滯倒也沒在說什麽,仿佛前世的淮玉。

益衡心裏一動,開口道:“淮玉,你回不回荷花鎮?”

薛途擡眼看到的便是益衡一眼情深,眉眸間情思如夢。

薛途正待換回真身,這戲演不下去了,太憋屈了。

“砰……”大門竟然給人整個撞掉!

歷景岸站在門外,一臉冷笑:“老十,你這是要逼我殺了慕回麽?”

薛途已換回原本的模樣,急道:“二哥,這不關七哥的事,是我一時糊塗扮了你玩的,我不曾跟益衡說什麽,不信你問他。”

歷景岸二話沒說,三丈外一掌橫劈,薛途閃身倒快,卻是中堂連門帶桌椅成了齏粉,益衡似乎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,卻撒腿跑過去攔腰抱住歷景岸:“別砸別砸,砸壞了難道不花銀子麽?”

歷景岸頗有些哭笑不得,一把拎起他後領,冷笑道:“若不是你有眼無珠,哪裏這麽大動靜?”

益衡抱著腦袋一臉破釜沈舟視死如歸:“想扔就扔吧,只要別砸東西就行!”

沒等睜開眼,等到的卻是倆人一起倒地。

益衡看到歷景岸倒在自己身邊,一蓬一蓬的吐血這一幕才知道,不論這人是不是淮玉,他都離不開這人了,哪怕被他非禮被他強吻,都無所謂,只要他好好的……

歷景岸短時間本不可能恢覆到足以回凡界,只因在接引鏡中看到益衡情動那一幕,低聲說那句“淮玉,你回不回荷花鎮?”時,說喪心病狂也不為過,拿地府惡鬼補其靈力,還動用三界輪回轉移術瞬間回了凡界,剛才那一掌,幾近用了最後一點力氣。

此時,還能留著一口氣已實屬不易。

益衡手足無措,拿袖子在歷景岸臉上抹,哭道:“你別吐了,再吐就吐死了。”

歷景岸渾身疼的連眼都睜不開,卻半瞇眼笑道:“我不死,扶我進去歇會兒,夜裏月圓時,還要給你度魂。最後一次了。”

益衡急道:“度什麽魂,你若死了,我還度魂做什麽?我知道你是淮玉了啊。”

歷景岸眼瞅著這人分寸全無,嘆了口氣,索性閉上眼就靠在他懷裏養神,只輕聲道一句:“閉嘴。”

益衡直覺到歷景岸身體漸漸發涼方才急急忙忙把人往屋裏拖,慌慌張張翻箱倒櫃的找出一只爐子點著,一層一層的毯子被子往歷景岸身上裹。

歷景岸回光返照也似一臉輕笑,連說話聲都不那麽沈重,被貂皮毯裹著露著半張臉,臉上血漬未幹,膚白,血紅,笑淡,聲輕:“別再拿被子了,你過來,脫了衣服進來。”

益衡半臥在錦榻旁,楞了一楞,疑惑道:“這法子行麽?”

歷景岸又笑了:“不知道,你試試。”

益衡又拿剛剛給歷景岸擦嘴邊血的袖子抹了抹淚,登時一臉的血淚交錯,花臉貓也似,卻沒猶豫解了外衫鉆進毯子裏給歷景岸取暖。

歷景岸一臉受用,問道:“這會兒倒不怕我非禮你?”

益衡吸著鼻子:“你傷成這樣,沒力氣了。”頓了一頓,又問:“你可不要死。我好不容易想起前生,我剛剛知道你是淮玉,上一世我死了,這一世你又死,我怕下一世就不好找了。”

他這幾句話說的無心且輕飄,甚至有些好笑,在歷景岸聽來卻是剜心的刀劍,一世一世,就這麽錯著,幾千年了,錯了多少世,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,偏偏只前世今生這人有了人魂有了鬼魄,有了情愛,他卻守不住了。

歷景岸連調養生息的動作和用靈力的力度都小心翼翼起來,他從不曾像現在這麽怕死,躺在益衡懷裏,面上雲淡風輕,體內靈力卻暗波洶湧。

從地府惡鬼那裏奪來的靈力他有些鎮不住,撐得頗是辛苦,額上汗珠細細滲出,瞳孔越發漆黑,卻猶自聲輕如絲對益衡:“你都記起什麽了?”

益衡心大得很,哪裏感覺得到歷景岸這番動靜,聽到歷景岸問起,話癆病就犯了。

“淮玉長得好看,嗯,可比你好看。”

“淮玉會寫字畫畫,鎮上的姑娘都找他往帕上題字,嗯,他還給我寫過七個字,我不懂,但知道寫的極好。”

“嗯,淮玉會做菜,我愛吃蕨菜扣肉,香椿魚。”

“淮玉身上有茶香,可好聞。”

“淮玉不愛說話,有時候會對我笑。”

“嗯,淮玉不愛喝藥,這個跟你一樣,”

“淮玉……”

“淮玉……”

歷景岸耳朵裏的聲音漸漸遠去,已是迷迷糊糊的暈了過去。

歷景岸除了待益衡舍生舍死,人品極差,屬於那種人見人恨,恨不得拉出去切吧切吧餵狗的那一種。

叵耐,世風日下,乾坤顛倒,偏這種人品極差的,有的是有眼無珠的人掏心挖肺的對他。比如董慕回。

董慕回總會在歷景岸全然無措的時候適時地出現,此時,亦然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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